“三国”故事有两大系统:一个是以“嘉靖壬午本”为主,衍生出的叶逢春本、黄正甫本、李卓吾本等等;另一个是毛纶、毛宗岗父子在李卓吾本基础上修订而来的版本,被称为“毛本”,也就是我们今天市面上通行的《三国演义》。虽然这两种系统之间有较深的关联,但从内容和形式上有着比较大的差异,所以有了两个系统的分化。比较两种文本风格的区别,不能看具体的字句,因为不同编者进行整理,在具体表述上必然会有所不同,这是正常现象。比较两者区别,应该从“文本内涵”、“形式特征”两方面入手。先来说说“形式”上的差别“毛本”一个非常明显的变化就是将章节内容进行规划和整合。“嘉靖本”一共有回之多,每一章基本上是七字单句的回目。比如第一章就叫做“祭天地桃园结义”,第二章叫做“刘玄德斩寇立功”。而“毛本”将章回题目由七字单句变成了两句对偶,并且对不同章节内容进行合并和概括。“嘉靖本”中的第一、第二两章,在“毛本”里变成了“宴桃园豪杰三结义,斩黄巾英雄首立功”。这种形式上的变化说明了一个问题,《三国演义》这本书从通俗市井逐渐走向案头。仔细思考一下,七字单句这样的章回题目更适合什么样的体裁作品?图册、评书、戏曲这种带有表演性的艺术,其标题往往都比较简练,形式规整容易宣传和记忆;内容相对较短,更利于商业传播。所以说,“嘉靖本”这样的形式更接近于表演类的通俗艺术,这与《三国演义》创作的目的吻合。据说罗贯中做书商,为了供给说书等艺术提供故事文本,曾经做过调查工作,调查受众喜欢听哪一类故事,结果发现“战争”题材的故事比较受欢迎,而“三国”时代尤为明显,于是就写作了这样一本小说。而“毛本”这种对偶式标题,记忆起来要比“嘉靖本”更难,说书人如果采用这么长的标题和故事情节,表演场次就少,而受众也不容易记住其中的内容。所以说,这样的标题形式更适合集结成册,放置于书桌上供人阅读,也就是“案头文本”。而“毛本”对于“嘉靖本”还有另一个明显的改动,那就是添加了很多“诗歌”进去。话本、戏剧等表演艺术在开场之前往往会有一个“定场诗”,如今相声这样的形式有些剧场还有这样的传统,比如德云社就经常使用。而这个“定场诗”不是书中的内容,但往往和其有关,不同的说书人有不同的选择,有人用这首,有人用那首,“嘉靖本”更接近于表演类文本的形式,在“定场诗”等内容上就没有固定的文本。而“毛本”不同,它更接近于案头阅读的形式,那就必须有一个固定的形式来开篇,所以就将明代杨慎所作的那首《临江仙·滚滚长江东逝水》作为了卷首诗。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是元末的小说,卷首诗却是明代人的作品,这是毛宗岗父子后来加入进去的。除此之外,“毛本”中经常能看到“后人有诗赞曰”、“有诗单表此事”等等内容,都是这个道理。说书的时候可以根据现场氛围来决定是不是念一首诗,或者临时发挥写一首通俗打油诗,但阅读的时候就必须把它固定下来,其质量还不能太低。所以,“毛本”当中的很多诗词质量还是很高的,尤其是叙事手法非常成熟。再来讲讲“内容”上的不同上文说到,“嘉靖本”的章回有节之多,“毛本”变成了回,这不是简单的合并,而是在内容上有了大量的删节。这种删节有两个主要方向,体现了“毛本”和“嘉靖本”在内容上有明显的倾向性。第一个方向是删除了关于曹操的正面形象描述。我们今天看到的《三国演义》,曹操“奸雄”形象非常鲜明,这是“毛本”的功劳。它将“嘉靖本”中一些关于曹操正面形象的塑造部分通通删去,使得文本具有更鲜明的特色,艺术成就更高。或许有人会想,这不是改变了作品的原意吗?其实不是。“尊刘贬曹”的倾向在宋代以来就在民间盛行,比如苏轼在《东坡志林》当中记载了说书人现场的景况:闻刘玄德败,顰蹙而有出涕者;闻曹操败,即喜畅快。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,百世不斩。而“嘉靖本”在“尊刘贬曹”的倾向里,还有关于曹操的正面形象混杂其中,或许是保留了一些说书故事的丰富性,但从实际上来说是冗余成分。“毛本”将之删去,会使得故事更为精炼,艺术效果更好。同理,“毛本”还删去了很多关于人物的心理描写。比如,同是“三英战吕布”的情节里,“毛本”主要描写的就是打斗场面,而“嘉靖本”却有很多心理描写。我们来看具体的对比:“毛本”:吕布见了,弃了公孙瓒,便战张飞。飞抖擞精神,酣战吕布。连斗五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云长见了,把马一拍,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,来夹攻吕布。三匹马丁字儿厮杀。战到三十合,战不倒吕布。刘玄德掣双股剑,骤黄鬃马,刺斜里也来助战。这三个围住吕布。转灯儿般厮杀。八路人马,都看得呆了。“嘉靖本”:吕布见了,弃了公孙瓒,便战张飞。飞抖搜神威,酣战吕布。八路诸侯见张飞渐渐枪法散乱,吕布越添精神。张飞性起,大喊一声。云长把马一拍,舞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刀,来夹攻吕布。三匹马丁字儿厮杀。又战到三十合,两员将战不倒吕布。刘玄德看了,心中暗想:“我不下手,更待何时!”掣双股剑,骤黄骠马,刺斜里去砍。这三个围住吕布,转灯儿般厮杀。八路人马都看呆了。“毛本”明显要比“嘉靖本”更为简练,打斗场面也更为突出,对于气氛的烘托也更为有效,这是在艺术效果上进行的优化。第二个方向就是价值立场上的区别。“嘉靖本”在故事中不止一次地提出一种观点:天下者,非一人之天下。这样的内容出自很多人物之口,王允、诸葛亮、张松等等都表达过这样的观点。有学者统计,全书一共出现过六次之多。而这些在“毛本”当中通通被删除,所体现的正是两者“民本”思想的差异。但并不能说“嘉靖本”的内涵就比“毛本”的要更深刻,这需要考虑时代的背景。“嘉靖本”比较接近罗贯中的原著,而罗贯中生于乱世,有“图王”之志,所以在对于“民本”的表述上自然有这样的倾向。而“毛本”的编纂者虽然也经历了明清两代的变迁,但战乱年间较短,大部分人生还是在和平的年代里,其所采取的立场自然就有所不同。总结来说,《三国演义》的“毛本”和“嘉靖本”两个系统有着比较明显的差异,无论是在内容还形式上都有很明显的区分。但从艺术效果和传播影响力上来说,“毛本”无疑是更为出色的,也是对“嘉靖本”的一种改良。这样的现象其实很常见,比如说书人石玉昆所用的话本《三侠五义》被俞樾改写成《七侠五义》,无论是故事情节还是艺术效果都有长足的进步。“毛本”与“嘉靖本”的关系和此类似。以“东亚病夫”为笔名的曾朴,创作小说《孽海花》,享誉晚清文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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