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谓伊人在路上
作者王文杰
22:02时,《中华游记百年精华》读书笔记划上了句号。
我合上书本和电脑,望着窗外如墨的小年夜色,如释重负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呵,一个多月的笔记之旅,终于走到了尽头。
年近花甲,没有功名利禄在前,读书不易,读书而做读书笔记,尤不易。
这本《百年精华》,蒙尘于我的书柜,少说也有十来年了。书页上有一鳞半爪的笔记,留下了此前读过的痕迹。时差几千个日夜再读,恍如隔世。
赋闲一年,正当世纪疫情,人际环境和家庭遭遇重大变故。自我疗伤也罢,自我救赎也罢,自我遣兴也罢,时断时续,或读或听,重温了我国四大古典名著;一向感到头疼的外国文学作品,马尔克斯的《百年孤独》和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,梭罗的《瓦尔登湖》,也匆匆过了一两遍。尽管也有感到无聊,感到没劲,感到莫名其妙的地方,但不想费什么脑子,过去也就过去了。
一时心血来潮,读《百年精华》之始,开笔做了点记录。像中学老师教的那样,好词好句什么的,恭恭敬敬笔而记之。开始如此,但笔着记着,就走了样儿。好词好句仍不时遗漏,重心却转移到复杂些的方面,这笔记就渐渐沉重起来。始知简单的浏览与用心的笔记,前者是休闲,是散步,是四仰八叉的“葛优瘫”,后者是修行,是舞蹈,是五体投地的叩拜朝圣,差距不可以道里计。
《百年精华》收录的,是我国百年来名家的纪游之作,始于林纾的《登泰山记》,终于楚楚的《山看人》,凡篇,是吾华百年“行走文学”的精华,堪堪藏之名山、传之后人的“百年典藏”之作;选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而成。但看作者阵容,前有康有为、梁启超、胡适、李大钊、郭沫若领军,尾有余秋雨、贾平凹、马丽华、铁凝殿后,哪一个不是如雷贯耳;试从景观着眼,山有伟岸的泰山、黄山、昆仑山,水有温婉的香溪、钓台、秦淮河,无一不是文化蕴籍湛湛;再看文体风格,滔滔汩汩有《壶口瀑布》,晓风残月有《绝版的周庄》,诗意葱笼有《桃花源的魅力》,在显示不同的审美趣味和倾向。凡此种种,成就了百年游记文学的巅峰之作。结构、叙事和描写的功夫不消说,想象的出天入地,语言的出神入化,尤其令人啧啧称奇,时不时拍案叫绝。从文章的风貌,结合前缀的作者简介,眼前总能若明若暗浮现出作者的身影,及其气质、气度和人格形象。
读《百年精华》诸文,在我不啻一次次探险。有山重水复的困惑迷茫,也有柳暗花明的豁然开朗。每读一篇之前,先闭目冥思,若放在自己手里,这文章该如何做得?及至展眼而读,往往与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,每每叹为观止。于是乎,从立意到谋篇布局,到意象视角,到遣词造句,再到标点符号,凡有不能理解之处,突破常规和凡庸之处,有所体悟和心领神会之处,辄形诸笔端。全书读毕,杂七杂八,不成章法的笔记达到两万余字。
笔记笔记,笔不累,记不累;心累,有时竟至绝望。
一个时期以来,“本领恐慌”似乎成了官场中人的套话。面对百年游记扛鼎之作,我岂但“恐慌”而已,简直就是巨狮脚下的老鼠,“觉得自己渺小得连悲哀都是徙劳的。”在强烈的自卑感笼罩下,不止一次地起了放弃阅读,放弃笔记的念头,也不止一次地在笔记中起疑:
阅读于我有什么意义,有千钟粟吗?
笔记于我有什么意义?有黄金屋吗?
写作于我有什么意义?有颜如玉吗?
都有答案,但不无矛盾和牴牾;理论和理想高蹈,现实却杯盘狼藉。这样的纠结,剪不断,理还乱,随着阅读和笔记的深入,日益翻滚纠缠,不绝如缕,有时竟使我陷入绝望之中,甚而至于怀疑,再充沛的阅读、笔记和写作,对于已然人生深秋的我,意义是否总归于虚妄。人生识字糊涂始,读书之累笔记始啊。
尽管如此,在执念或曰梦想的驱动下,笔记还是咬牙坚持做了下来,且从头至尾,一篇不少。累则累矣,然而更多的是耕耘的喜悦和收获的满足。有先哲说“笔记使人精确”,深得笔记三昧。做读书笔记的过程,远不是抄写几个字句,摘录几段警世名言那么简单,而是一个思考的过程。记什么不记什么,这样记而不那样记,总要比较,要选择,要追问,这也就是思考由简单而复杂,由表面而深入,由现象由偶然而本质而必然的过程。“观千剑而后识器,操千琴而后识曲”,在含英咀华,沉潜把玩之中,规律逐渐浮出水面,普遍性、整体性的认识得以形成,对我的助益,远非动眼不动手、不动心的浏览所能比。
——即以此番关于《百年精华》的读书笔记而言,经此一役,眼里有了审美,心里有了方向,手里有了罗盘。玩票性质的写作再度出发,应该对过往的自己有所超越,起码不至于失误、偏航、曲折太多吧。
我极其有限的业余写作发表的稿件,也有两篇纪游之作,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作品了。一篇是《森林公园天鹅湖》,说的是塔里木河洪水期在轮台县某处形成的一片水洼;一篇是《惊鸿一瞥哈尔滨》,说的是98年松花江发大水时,时在哈尔滨时的印象。与《百年精华》中的华章比,这两篇浅浅文字,连小草之于巨峰,浪花之于大海都算不上。
然而,在阅读和笔记《百年精华》的过程中,竟意外发现,若干年前我的某篇小文中的一个表达,居然与某大家作品中的一句话,语言和内在逻辑如出一辙,“太阳顿时明亮了许多!”那种惊喜和激动,使我在努力的黑暗中得到了光明的照耀,在近乎窒息的绝望中产生了隐隐的一丝希望。
鲁迅先生有云,希望本无所谓有,也无所谓无的;地上本无路,走的人多,便成了路。这个《百年精华》的笔记过程,最重要的收获,在于使我明白,梦想道阻且长;所谓伊人,宛在水中央而不在水中央,在我关于阅读,关于笔记,关于写作,关于行走的路上。
辛丑腊月二十三日,壬寅小年夜,草于库尔勒原红星厂家中
作者简介:王文杰,男,在某国有银行地州分行和省区分行从事文字工作二十年;后于省会城市分行从事管理工作,亦且十年。目前,已无丝竹之绕耳,不复案牍之劳形。读闲书,写闲文,赏闲花,品闲酒——浮生若此,何复他求。纵不能尽至,然或得一二,亦悠悠然心向往之。